張忠謀自傳(上) 1931-1964

by byronyen

這本書出版於1998年!真是一本被我忽略的好書。好書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作者是張忠謀!這本自傳上冊寫的是他1931出生,至1964年他獲得史丹佛電機博士,重返德儀工作的成長經過。


這本書可以說分成三大部分,第一部分是人文的張忠謀,寫的是張幼年的成長經過以及對文學的熱愛(從本書是由余秋雨寫序就可看出);第二部分是他在哈佛與MIT的求學經過;最後當然是他跨進半導體領域、進入德儀的經過。且因為是張的回顧,加上有一些是後來他演講的附錄,所以對台積電的經營也有些著墨。


自張忠謀2018年退休後,他有個目標就是要出版自傳的下冊,原本預計去(2020)年末出書,但到現在卻還沒聲音,相信會是一本國際關注、大部頭的好書。我也好期待看到他對:1.台積電的管理、2.對Intel、三星與中國競爭者的看法、3.蔡力行事件的內幕…等事情的描述。我想或許張忠謀自傳(尤其是下冊)與蔡明介的「競爭力的探求」,一本由製造端的晶圓代工、一本由設計端的積體電路設計,兩本由重量級人物親自操刀所寫,會是台灣半導體產業兩本最具參考價值的書了。


1.張忠謀1931年出生於浙江寧波,隨父母遷南京、廣州,1937年盧溝橋事變發生、抗日戰爭開始,張隨父母遷往香港,6-11歲住香港。


張讀小學時,因為是家中獨子、沒有兄弟姊妹,也不常和同學運動或遊戲,常一人在家。當時母親買了許多書給他看,例如商務印書館出版的「兒童書庫」,裡頭有「水滸傳」、「西遊記」、「三國演義」等書,小學畢業前張忠謀就把「兒童書庫」全看完了,並從此養成一生閱讀的習慣。


2.抗戰期間,張隨父母遷重慶,1945年抗戰勝利後,又遷往上海。在上海念高中時期,張對中文文學的愛好,甚至讓他一度想成為一個作家,最後在父親的勸阻下打消念頭。


考上滬江大學銀行系,才念2個月,就因國共戰爭,又隨父母逃難到香港。這時重回上海遙遙無期,且隨著大陸政治、經濟體制的改變,父親認為張應該要改念理工才有前途,要唸理工只得前往美國念大學。這時張的三叔(當時在美國波士頓的東北大學任教)起了重要作用,因為美國當時念理工的第一選擇是MIT,張的三叔卻讓張先念哈佛大學,因為他知道張熱愛文學,先念哈佛也讓張在念理工前有個緩衝,且哈佛的理工也算是頂尖的。


張忠謀回顧,在哈佛的一年是他一生最興奮、最有意義、最難忘的一年。哈佛英文課的教材主要是近代文學,這讓張讀了許多海明威的作品、林肯、羅斯福總統、邱吉爾等人的演說。還讀了珍奧斯丁、莎士比亞、蕭伯納的作品、邱吉爾的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、「羅馬帝國衰亡史」、「國富論」、「資本論」等。還訂了紐約時報、時代雜誌。從剛上課時對英文的畏懼感,到後來竟產生了和中國文字同樣的喜愛。


而另一門課「人文學課」,以介紹古典名著、了解時代背景的方式介紹西洋文化的演進,上課第一天就給了張一個震撼教育,因為教授說全學年會讀荷馬的「伊里亞德」、羅馬詩人路克利沙、「失樂園」、莎士比亞劇本、「格列佛遊記」、蕭伯納劇本。下課前教授輕鬆交代:下堂課(兩天後)可以把「伊里亞德」前5章看一遍…。


張忠謀還買了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季票,每週有一晚可以聆聽。所以對張來說,在哈佛的一年,正如海明威形容的巴黎一樣,是「可帶走的盛宴」。


3.張忠謀大二轉往MIT就讀機械系,學工程為將來謀生做打算。但他發現MIT的學生雖然更用功,但比較拘謹,很少給人才華洋溢的感覺,而且興趣較狹窄。所以張認為MIT相較於哈佛其實是個相當乏味的學校。


張忠謀於1952年MIT機械學士畢業,隔年取得碩士學位。和多數大陸留學生一樣,他想一口氣拿到博士學位,沒想到參加博士資格考試竟然落榜,沒想到隔年資格考試再度榜上無名。在轉校繼續讀博士與找工作兩個選項中,張選擇了後者。1955年張忠謀進入希凡尼亞(Sylvania)工作,西凡尼亞原本從事燈泡、電視機、收音機與真空管的製造,正準備開闢以半導體為材料的電晶體事業。而張除了曾聽過半導體這個名字外,一無所知,而電晶體則連名字都沒聽過。張忠謀進入半導體領域其實還有個小插曲,因為當時希凡尼亞的給薪為每月480美金,比張比較想去的福特汽車的給薪多了1元,張還打電話給福特希望能增加,沒想到福特不予理會,張惱羞成怒決定去希凡尼亞報到。


4.半導體的導電性介於導體(如金屬)及絕緣體(如木頭)之間,半導體還有一個特性:它的導電性可以隨著加進去的「不純值」而改變。1948年貝爾實驗室的科學家利用半導體的特性構成了電晶體,電晶體比當時已很重要的真空管小得多、輕的多、能源消耗低得多,很快就淘汰真空管。那麼為什麼我們稱這個產業為半導體業,而不稱它為電晶體業呢?因為大家認為電晶體不會是半導體唯一的發明,果然積體電路在1958年發明。


5.因為抗議希凡尼亞裁員,1958年張忠謀跳槽至德儀,德儀當時是個年輕有活力的公司,張做了對比:希凡尼亞的總經理和副總有特定的車位;德儀卻連董事長都沒有車位,如果他來晚了一點,就得將車停遠一點。希凡尼亞的總經理和副總幾乎從不到員工餐廳用餐,即使去了,也是他們幾個坐在一起。德儀的總經理幾乎每天到員工餐廳,而且常拿了自助餐走到一張坐著他不認識人的桌子,然後問:「我可以加入你們嗎?」。


張忠謀在德儀認識了一位與他幾乎同時進公司的同事:後來積體電路的發明人Jack Kilby(一開始Kilby告訴張忠謀他的idea時,張還覺得匪夷所思)。幾乎與Kilby發明積體電路的同時,在舊金山快捷半導體(Fairchild)的Robert Noyce(後來離開快捷而與摩爾定律創立人摩爾一同創辦了英特爾),也獨立發明出積體電路,後來經過法律訴訟後,由兩人同享發明積體電路的功勞。


1961年德儀提供張忠謀一個從沒給過其他人的機會:仍支全薪、並且負擔一切學雜費,讓張去攻讀博士,但張念完後得至少再為公司工作5年。這如同教父中的一句話「無法拒絕的機會」(An offer he can’t refuse),張決定接受,並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史丹佛大學。1964年張忠謀拿到了博士學位,準備啟程回到達拉斯的德儀。上冊的內文到此結束,書中接下來是張的一些重要文章與演講內容。


6.台灣半導體產業成功的因素

(1)技術人才充沛:半導體是一個技術密集的產業,在一個典型的半導體公司內,間接人工數目往往超過直接作業員。所以在一個半導體公司內,具有理工學士學歷以上的人員往往占了30%以上。台灣包括本土與海歸派的技術人才來源充沛。

(2)資本及投資意願:半導體是一個資本密集的產業,8吋晶圓廠約需10億美元的資本,而12吋晶圓廠更高達30億美元左右才能建廠。

(3)非勞力密集:這一產業特徵,在勞工缺乏、台幣升值、工資高漲的環境下,變成一個優勢。

(4)政府政策的鼓勵:包括工研院的研究開發、科學園區的土地、租稅優惠等。

(5)低汙染:在環保意識強烈的環境中,這是一個優勢。

(6)國際市場開放:半導體可說是國際貿易最為暢通的商品之一,國際市場的障礙很低。


至於張忠謀認為台灣半導體業應採取的策略,其中有一點是應以世界級的方式經營。除了因為要和其他國家競爭以吸引或留住高級人才,所謂的世界級經營方式包括:管理應採領導式而非權威式;組織應扁平化;研發應該是公司的重要工作;內部溝通應儘量開放;用人應採唯才適用原則;員工績效應經常考核,優者獎勵、劣者改進甚至淘汰;員工應有與股東分享利潤的機會等。


7.張忠謀談創新,他以美日半導體業的演變來說明。半導體業是從美國開始的,自1948年貝爾實驗室發明了電晶體,美國開始獨霸全球半導體市場20-30年。日本在60、70年代就開始做半導體了,擁有各方面的優勢,然而創新卻不在其中。日本在半導體業的優勢,是在製程上擁有漸進式的創新,但如果是天馬行空、新應用的創新,則是美國的專長。


日本半導體產業在70年代,利用政府政策、低利貸款(因為半導體業是一個資本密集的產業,沒有低利貸款無法享受優勢)慢慢起來了,但日本的創新卻侷限於漸進式的創新。不過光靠那幾項條件,就可以在通產省所選擇的產品上佔盡優勢,這個產品就是DRAM,這是一個很聰明的選擇,卻也是一個很狹窄的選擇。到了1985年,日本的產能比美國既新且多,良率也比美國要高很多,席捲了全世界的DRAM市場,美國公司節節敗退。要強調的是,雖然日本的成本比美國低,但是它們也虧本,可是它們虧的起,因為它們的IC是由大公司(如NEC、日立、東芝)製造,每家公司都有很多其他事業,可以靠別的事業來補貼IC上的損失。而絕大部分的美國半導體公司都專做半導體, 其中DRAM是它們業務很大的一部分,根本虧不起。結果在1985、86年,美國公司宣布退出DRAM市場。


當時在美國,無論是企業界或正政界,大家都很憤慨,發動抵制等舉動,認為日本不公平競爭,由政府出面扶植產業。反倒是直接受到影響的美國半導體界沒有那麼恐慌,因為他們知道還有別的市場、別的應用可以去發揮創新能力,不是那種生產線上的漸進式創新,而是更大手筆的創新。事實上,在DRAM外還有很多IC應用、IC技術可以開發,把潛在應用和尚未開發的產品加起來,全部的市場一定比DRAM這個重要但狹窄的市場來得大。雖然DRAM帶給日本公司勝利,但後來也帶給它們負擔,因為要繼續開發DRAM的負擔很大,而且又要和韓國、台灣,以及美光競爭,更是雪上加霜,使得它們無暇顧及其他市場,讓美國在其他市場捷足先登。


半導體業還有另一項大事(創新),就是1987年台積電成立,其最大的意義,就是把晶圓代工從一個(自有晶圓廠的)副業變成一個專業。這不但大幅提升了晶圓代工的品質,還大幅降低了進入半導體產業的障礙,因為過去成功的半導體公司都自有晶圓廠。台積電的成立一口氣創造了兩個工業:晶圓代工業與無晶圓廠設計業。


張忠謀最後提到兩個創新要點,一是「重賞之下必有創新者」,二是不在乎創新的失敗。為什麼美國比台灣成功,而台灣又比日本成功,這兩點是關鍵。


8.張忠謀談大學學習與終身學習:應將大學4年的時光,用來培養終身學習的習慣和方法,同時培養邏輯思維及多方面的興趣,文學也好、藝術也好、哲學也好、技術也好、科學也好,要兼具多方面的興趣,而不要太專注。千萬不要4年都把時間花在教科書上,這絕對不是一個運用時間的好方法。大學生只要做好基本的學習就可以,但是接觸面一定要廣,假如想專精某樣學科,可以等到碩士或博士的時候再去鑽研都還來得及。


至於終身學習除了「活到老、學到老」之外,更需要的是一個有目標、有紀律、也有計劃的學習。總之張忠謀認為的終身學習,必須要訂定明確的長、短期目標;更要有紀律,確保持之以恆的進行;再透過有計劃的閱讀、向專家請教、或是參加各種課程來學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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